正见
发布时间:2022-09-27 10:10:07作者:僧伽吒经全文正见
(节译自《以善巧业为依止》)
[作者] 坦尼沙罗尊者
[中译]良稹
Karma
by Ven. Thanissaro Bhikkhu
正见的教导
经文告诉我们,佛陀觉醒后,在头七周里体验着那种喜乐与自由。接着决定把证得该喜乐的途径传给他人。他的教导以引生自觉醒体验的三种智为根本。由于他对业与离业道的分析之中,正见居核心位置,他的教导特别着重于三智洞穿过程中所得的两种正见: 一种形式来自第二智,它趣向良好的重生; 一种形式来自第三智,它导致永远断离生死轮回。
佛陀把第一种正见层次称为世俗正见。他用以下句子表达:
有布施、有供养、有奉献。善业恶业有果有报。有此世来世、有父母、有自行轮回的众生; 有僧侣行者,藉正行正修,自知亲证之后,宣说此世来世。
——MN117(中部)
这段文字意谓: 布施是有功德的; 善与恶的道德品质为宇宙本身固有,非仅为社会俗定; 死后生命续存; 人对父母真正有道义上的债务; 有出家人端正修行,对这些事已证得真正的直觉智。这些信念构成了奉行善巧业道的最低先决条件,它们将引生轮回中的喜乐果报。因此可以说,这是以重生于喜乐境界为目的的正见。
佛陀把他称为出世正见的第二种正见层次简单表达为:
苦之智、苦因之智、苦的止息之智、苦的止息道之智。
——DN22(长部)
换句话说,这个层次的正见由四圣谛之智构成,可称之为以彻底脱离轮回为目的的正见。
正如第三智从前两智引生而出,这第二层次的正见也从前一层次发展而来,其目的假若脱离了世俗的善恶之业及其善恶果报的背景,是不可理解的。正见的这两个层次,对业力本质从不同视角提供了完整、互补的描绘。前一层次的正见视业力为作用于每个人多少次生命故事的宇宙法则。第二层次的正见视业力为作用于即刻当下的法则,观察的心理框架不带着我与他、存在与非存在等类别,种种的叙事与宇宙观,本质上即是在作此种分类。
为了理解这两个正见层次如何在构建佛陀教导的形式与内容方面相互补充,我们可以看一看他最常用的演教模式“次第说法”[anupubbi-katha],它以善恶业力法则为开端,藉着布施、戒德、天界、过患、出离等主题,逐步上升,以四圣谛主题为终结。次第说法方式有若干理由,主要归结为四圣谛过于抽象,与我们似无直接相关性,并且,除非在合适的背景之下看问题,脱离重生这个目标并无道理。次第说法的作用就是提供这种相关与背景。
从正见的初级层次开始,佛陀把善业在两个主要类别之下描述: 布施与戒德。这两类共同伸展开来,几乎可以覆盖任何一种身、语、意的善行。例如,布施不仅包括给予物质上的礼物,而且也包括施予时间、知识、感恩、原宥。戒德以五戒开始——戒杀生、偷盗、不当性事、说谎、使用醉品,再包括戒离五种错误的活命方式——贩卖奴隶、醉品、毒药、武器、将被宰杀为食的动物,接下来覆盖了对一切有害行为的戒离[=十善业道]。因此,从布施与戒德这两类来看,善行意味着戒离有害的行为[业]、造作有益的行为[业]。
佛陀在描述了善业之后,接着描述它们的酬报,也就是依照业力普遍原则的果报。此处的酬报既包括在这个世界可见的,也包括下个世界可预期的。对来自善业的即刻当下的安宁感与重生天界带来的精致喜乐,佛教经文中都有着引人入胜的描述。这些描述也寓含了业力原则的黑暗面: 来自恶行的自然惩罚,同样既在这个世界、也在下个世界发生: 在各种层次的地狱与其它低等界——如重生为动物——再回到这个世界,当他回复为人态时继续。
然而——因为有限的业不能提供无限的果报——业的回报,无论好坏,皆非永恒。这一点自然而然地引向下一主题: 整个轮回重生的过患。在轮回中没有哪种幸福是永久的,即便是最精致的天界享乐,当善业耗尽时,也必然终结,他不得不重历低等域界生存的艰难困苦。业力造作背后的心极其易变,说明个体在重生界的轨迹不一定总在上升。实际上,正如佛陀在回忆自己的宿世时看见,从一生到下一生的轨迹,充满了漫无目的的上下起伏,如掷向空中的枝条: 有时这头着地、有时那头、有时中间。这多少次投掷的轨迹之中,所经历的苦痛难以计量。
这些观想自然地引向说法的下一主题: 出离。既然意识到了轮回之中哪怕极致喜乐的瞬逝性,灵敏的听众即作好准备,赞同放弃对轮回快乐的任何追求、转而培育解脱之道的主张了。经文把这个心理准备比喻为把一块布洗净,可以善吸染料。正是这个时候,佛陀带领听众超越世俗正见,开讲出世层次。
描述这个次第说法步骤的经文把这一步简单描述为:“诸佛特有的教导: 苦、苦因、苦的止息与止息道”,也就是四圣谛。不过,四圣谛只是经文中教导的相互关联的三种出世正见之一。它们是: (1)此/彼依缘性[idappaccayata]; (2)缘起法则[paticca samuppada]; (3)四圣谛[ariya sacca]。为了得见佛陀有关业力本质教导的全貌,我们应当三者都看。
此/彼依缘性
最基本的正见形式就是佛陀修持善巧业的过程中发现的因果反馈原理。他称之为“此/彼依缘性”,因为它以直接呈现于觉知的方式——即内心可指为“此”、“彼”的事件——来解释体验,而不是以觉知之外的原则。他把这个原则以貌似简单的公式表达为:
“(1)当此是,则彼是。
(2)从此的升起,来彼的升起。
(3)当此不是,则彼不是。
(4)从此的止息,来彼的止息。”
此公式的译解可以有多种方式,只有一种贴切地反映了公式的措辞,同时又反映了经文描述因果关系具体例子时其方式的复杂与流动性。那就是把该公式视为两重因果律的交互运作。一种具历时性[diachronic],作用于一段时间; 另一种具同步性[synchronic],作用于单一瞬间。这两个原则结合起来构成了一种非线性模式。历时性原则——以(2)与(4)为一对——把事件沿时间轴连接起来; 同步原则——以(1)与(3)为一对——把对象与当下的事件连接起来。这两个原则相互交接,使任一事件受到两套条件的影响: 来自过去的输入与来自当下的输入。
尽管每项原则貌似简单,两者的相互作用,使后果极其复杂。首先,每一个动作[业]既有即刻当下的反弹,同时也有延及未来的回报。根据该动作的强度,这些回报或者持续短暂,或者持续长久。因此,每一个事件所发生的背景,决定于过去长时间范围内发生之诸事件的效应以及当下诸动作之效应的总合。这些效应可以相互强化,可以无甚相关地共存,也可以相互消弥。因此,尽管有可能预测某种类型的动作倾向于给出某种类型的果报——譬如,发自嗔怒的行动将导致痛苦——但无法预测,该果报将在何时、何地令被感受。
使该系统更为复杂的是: 两种因果律相遇在内心。心藉着它的观念[见]与动机,使此双重因果律继续活跃。心藉着它的感受力,受由它启动之诸因的果报的影响。随着心对自己的行动之果报作出反应,两重因果律便构成了自我反馈。这些反应可以构成正反馈,强化原输入与果报,如同把话筒放在由它输入的扬声器旁边时发出啸声一般。它们也可以构成负反馈,抵消原输入,譬如恒温调节器在室温过高时把加热器关闭,又在低温时开动。因为这些业的回报可以是即刻性的,心当即可对它们作出反应,这些反馈循环的运转,有时会很快失控; 其它时候,它们可以对个人的行为提供善巧的控制。例如,某人出于嗔怒而行动,该动作给予他即刻的不适感,对此他的反应,可以是进一步地发怒,于是制造出滚雪球式的效应。另一方面,他可以领悟到,这种不适感是由嗔怒造成的,于是马上试图停止怒意。不过,有的时候,他的过去行动果报,也许可能隐蔽当前的不适感,使得他对它根本不作反应。这就意味着,尽管习惯性行动与其果报之间的关系具有一般的模式,某个特定动作与它的诸果报之间,并无一一对应或一报还一报的既定关系。反之,果报由该行动的整个背景决定,受它之前、之后的行动[业],以及当他作此行动或体验其果报时的心态的影响。
以这种方式,两重因果律的结合——也就是过去的影响与即刻当下的影响——解释了因果关系在即刻体验层次上的复杂性。不过,两者的结合也开启了找到一个系统化的方式、打破该因果网络的可能性。假若因与果完全是线性的,那么宇宙将完全是先验决定的,对于从因果机制中的逃脱则无可作为。假若它们完全是同步的,那么从一刻到下一刻即毫无相关性,一切事件将是随机的; 此网络可以无缘无故地彻底破坏,又可以自发地重新形成。然而,在这两个模式的共同作用之下,人可以从观察过去的因果模式中学习,再把洞见应用于拆解作用于当下的同样的因果模式。假若他的洞见为真,则可以脱离这些模式获得自由。这就使藉八圣道培育高等善巧层次之业,再从业力循环中彻底解脱成为可能。
再者,此/彼依缘性的非线性,解释了为什么高等善巧,在专注即刻当下时,能够成功地引向业的终结,是业构成了对整个宇宙的体验。一切非线性过程皆体现所谓的“尺度不变性”[scale invariance],意谓,某个过程的行为,在更大与更小尺度上的表现都是相似的。譬如,想了解某个非线性过程的大型模式,他只需要专注它在更小、更易于观察的尺度上的行为,就可以看见同样模式的运作。就业来说,他只需要在培育高等善巧的过程中,专注业在即刻当下的过程, 随着他从其中的解脱,跨越时空的大范围问题也将会明朗起来。
缘起法则
缘起法则的教导,有助于对这一点提供更详细的指南,确切地表明业力循环在何处提供入口,允许更善巧的当下输入。如此,它既解释了在培育高等善巧时,专注这个动作的重要性,也解释了把正确地专注当下体验的过程中,以行动[业]为指南的重要性。
缘起法则说明,宇宙在被禅修者直接体验的观察背景之下,完全容摄在即刻呈现于觉知的因素内: 五蕴(色、受、想、行、识)、六处(五种官感加上心)。诸因缘的标准序列如下: 老、病、死之苦缘于生; 而生缘于有; 如此下推,经过执取、渴求、受、官感接触、六处、名色(心与身之现象)、官感意识、心理造作、直到无明。尽管该序列读来似乎具线性模式,这些词语的准确定义表明,它充满了许多反馈循环。因为它的非线性,故而在若干尺度上运作: 譬如“生”,既指有机体的出生,也指内心一种存在感[有]的出生。
在这个序列当中,包含着佛陀对业力与重生的终极分析。譬如,业的系联[nexus]——执取、有、生——解释了生的发生域界。业(它包括在名色的诸因素中)升起五蕴,后者构成了渴求与执取的对象。一旦执取,就会在三界之任一——欲界、色界、非色界——“来有”。这些界,不仅指宇宙尺度之存在态的层次,而且指出心理状态的层次。生与有之间的关系,可以用入睡与做梦的过程作比喻。随着昏沉带领心与清醒时的现实失去接触,另一个时空的梦像将在其中显现。这个图像的显现即称为“有”。进入这幅图像,在其中担当起一个脚色或身份——的动作,就是“生”。巴利经典的注疏认为,正是同样的过程使得重生在色身坏死后发生。同时,入睡与出生的比喻解释了何以从“有”中解脱被称为“觉醒”。
一旦在某个界出生,名色与意识的系联解释了活性有机体在该界内的升起与存活。没有意识,心与身之有机体会死去。没有心与身之有机体,则意识无处着陆与发展。这个系联也解释了能够引向善巧业的反馈循环。“名”包括了专注、动机、感受、辨识、接触等亚因子,它们正是业与果的作用过程中的那些因子。善巧的第一课是,一个行动的精髓是它的动机: 一个以求高等善巧为动机的行动所生之果报,将不同于一个以贪、嗔、痴为动机所生的果报。反过来,动机又受到对他之处境的专注动作正确与否的影响。专注的动作越少为痴所迷惑,就将以正确的角度观察[=正思]得越清楚。专注与动机的组合,又决定了该动作的受与色(身体事件)之果报的质量。行动越善巧,这些果报会越精致。辨识[想]随着那些果报升起,某些比另一些更适当。专注的动作选择去注意哪些,接着反馈入另一轮的行动[业]循环。整个循环之能够进行,是因为它的所有因子都与意识接触。
名、色、与意识的这种相互作用,为如何终结业的循环本身所具有的苦这个困境,提供了解答。假若他仅仅试图透过一个直接的动机来终止循环,那么这个动机本身就是一件业,因此成为循环继续的因。不过,假若他能够随着意识与循环中的诸接触自然而然地褪离而作观察,这个双重束缚可以解脱。这里所要求的,非是不动,而是越来越正确地专注业力本身的过程。当他对这个过程的专注与把握达到完整全面时,就会出现一个称为“非造作”[atammayata]的平衡,在其中业的诸过程与意识的接触——此时意识仍然具足——自然地脱离。一位现代导师把这个脱离过程比作果子熟透时自然地脱离果树。这就是业的循环如何在觉醒的瞬间得以终止。
这个分析表明,解脱之最重要的障碍是无明,它使专注不能够全然辨知。佛陀跟踪无明这个升起心理造作过程的元素,发现归根到底它是对四圣谛的无明: 圣谛的内容、每项圣谛相应的责任、与对那些责任的掌握。当此无明被彻底克服时,维持循环的渴求无可抓取,因为它所有的可能对象都被如实知见——为苦。无处着陆,渴求消失,轮回即能够终止。
四圣谛
由于正是四圣谛之智终止了无明与渴求,佛陀最经常地以此表达出世正见。这些真谛把业力分析直接聚焦在苦的问题上: 人们自造生命体验之叙事,其核心正是这些问题。正如佛陀在第二智中提到,他的宿世回忆包括了每一生的乐痛体验,而多数人在回顾自己的生命时,也倾向于注意这些问题。然而,四圣谛并未简单地停留在苦的叙事上: 而是从一位学艺者求解难题的角度出发。对于试图把握高等善巧的禅修者来说,这就意味着,这些真谛不可能藉不参与地旁观而全知。只有敏感地参与念住、定力、明辨等善巧功能的培育过程——对影响该过程的诸心理因素的因果关系获得实践性的把握——他才有可能消灭妨碍业力止息的无明。因此,只有通过把善巧培育到终极程度,才能把轮回带到某个平衡点,得到消解的果报。
[中译注: 本段来自原作者解说三归依的文集《归依》之尾篇《以善巧业为依止》的四节段;文中小号字体为译者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