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管局首席经济学家缪延亮：中国央行的无声革命

来源：路闻卓立

2019年3月6日，中国外管局首席经济学家缪延亮在Project Syndicate上发表文章称，一年来，中国人民银行改善了与市场的沟通，提高了透明度，并朝着灵活汇率的方向迈进。尽管中国央行还有很大的改善空间，但迄今为止的进展对中国和国际政策制定者都是好消息。

图|视觉中国 文|Project Syndicate

15年前，美联储前副主席、普林斯顿大学经济学教授艾伦·布林德（Alan Blinder）写了一本关于央行改革的书，名为《无声革命》The Quiet Revolution。其中最主要的是，一些央行采取了开放式沟通和更加透明的举措，摒弃了长期以来保密和出其不意的传统。借用布林德这本书的副标题，当央行开始不保密，转而公开说话时，他就 “走向了现代化”Central banking goes modern。

美联储在世纪之交缓慢地朝着这个方向前进。它终于在1994年开始宣布利率决定，并在2000年开始定期发布新闻稿（尽管直到2011年才举行定期新闻发布会）。这些变化反映出，央行官员认识到，短期政策利率的变化是如何通过预期和市场定价影响经济的。

今天，中国人民银行（PBOC）正在经历一场悄无声息的革命。与之前的美联储一样，中国央行正变得更加善于沟通。但中国政府真正的改革涉及汇率政策，中国央行正日益允许市场力量决定人民币的价值。这两个发展都是受欢迎的。

中国央行与市场的有效沟通与2018年3月任命的新行长易纲有很大关系。上个月，央行举行会议，解释最新的经济和货币数据。易纲本人也主动解释了政策决定，特别是他支持中小企业融资的“三支箭”。尽管这种干预可能会让央行的传统人士感到惊讶，管理层偶尔也会插手股市的波动。

另一项重大举措出现在1月份，中国央行推出了其英文网站的新版本。此前，该网站只有大约2%的内容是英文的，这使得外国投资者抱怨不公平的竞争环境。新英文网站几乎涵盖了政策的所有主要方面，从公开市场操作和决策，到行长的讲话和活动。例如，网站展示了易纲去年12月在清华大学就中国货币政策框架发表的演讲，以及他最初幻灯片的英文版，而幻灯片的中文版本并没有出现在官网。

这种公开沟通无疑很重要，同时中国央行日益灵活的汇率政策更具变革性。2015年至2016年，中国央行动用了大约1万亿美元的外汇储备来支撑不断贬值的人民币。如今，中国央行不再定期干预外汇市场，也不设汇率目标。

自2018年初以来，这种灵活性日益显著。去年2月份人民币对美元中间价6.26见顶之后，到10月底人民币下跌到6.97，下降了10%。（目前人民币汇率已再次上升到6.70。）

人民币兑美元汇率在2018年的峰值波动与其他特别提款权（SDR）货币的波动相当：欧元（10%）、日元（9%）和英镑（13%）。同样，去年人民币的日波动率达到4.3%，约为其他四种SDR货币（包括美元）波动率的70%。而且，人民币的波动性首次超过新加坡元。

尽管或正因为双边汇率出现波动，但人民币兑多种货币汇率总体保持稳定。由24种货币组成的中国外汇交易系统（CFETS）指数，年初和年底都在95左右。这发生在几乎没有央行干预的情况下。美国财政部2018年10月的一份报告中也表示，中国央行去年的直接干预是“有限的”，国有银行的外汇销售是“适度的”。

灵活的汇率在两方面起着自动稳定器的作用。首先，它是一个安全阀，对资本流动和全球需求做出反应，并缓解其压力。间接的，也是更重要的，市场驱动的汇率给了中国央行更多的空间来使用利率和其他货币政策工具，如存款准备金率等，以帮助稳定经济。这反过来又稳定了人民币汇率。

再看看2018年，可以证明这一点。尽管美联储在一年内四次加息，但中国央行在3月份仅同意公开市场操作（OMO）逆回购利率上调5个基点，并四次下调存款准备金率，作为定向反周期宽松政策的一部分。尽管进行了这些降准，但人民币并没有像一些人预测的那样自由贬值：人民币兑美元的现价与2017年12月中旬的水平类似，当时中国央行紧随美联储在OMO市场加息5个基点。

随着人民币日益成为双向浮动的货币，市场预期也在相应调整，做空人民币的单向押注似乎比以往风险要大得多。相比之下，回归中国央行对外汇市场的常规干预将带来不稳定。当政策制定者不允许汇率调整时，就有可能引发不稳定的下行螺旋，即外汇储备减少、信心下降和恐慌加剧。

布林德在2004年描述的“无声革命”正在中国上演。

诚然，中国央行在沟通和汇率政策方面还有很大的改进空间。但迄今为止的进展对中国和国际政策制定者来说都是好消息。

作者：缪延亮，现任国家外汇管理局中央外汇业务中心首席经济学家，中国金融四十人论坛特邀研究员。（完）